《收滥龙》 令人捧腹的鳝鱼精

这场经典折子戏由川剧知名丑角熊应政饰演滥龙，一生痴爱川剧的他将此角色演绎得活灵活现。熊应政虽已年逾古稀，但其身段灵活，肢体语言出神入化；对“丑”的独特阐释风格更显示他臻于化境的艺术成就。

折子戏开场，只见熊应政着滥龙装束，头戴铁盔，腰拖靠旗，背对观众迈上戏台。观众心生好奇，欲一览滥龙真容；熊应政却应和着旷远神秘的鼓点，不紧不慢地甩动单翎、扭动腰肢。他腰后靠旗更放大其动作，神似黄鳝在污泥中的乱钻之态。在昏暗灯光的配合下，观众恍恍惚惚，仿若置身精灵蠢动、呵气凝云的奇妙世界。鳝鱼精滥龙作为神怪生态圈的底层人物，身无长技而妄自尊大，游手好闲却自诩为“孤”，熊应政的装束鲜明地体现了滥龙的窘境：他头上单翎弱不禁风，腰后靠旗松松垮垮。靠旗的位置比武生行当略低，凸显地头鳝鱼自称“滥龙”的名不正、言不顺。熊应政迈步时腰部的柔软波动益发体现了滥龙外强中干的性格。

如果说熊应政的惊艳出场只显示了其肢体语言之传神；那么他对滥龙之丑状一本正经、微微严肃的诠释则体现他从艺一个甲子的精到感悟。正如布莱希特所言：“演员若想打动观众，他就必须不要轻易地被感动。演员在表演时对角色‘赋予同情’或满怀激情，则往往会使真实性受到损害。”曾看过某青年演员出演同名剧目，他在抛出笑料包袱时被逗笑，现出笑意，于是喜剧色彩便被冲淡不少；相比之下，熊应政则自然、理智地展示滥龙形貌、智力与品格的种种缺陷，让角色之可笑情状自然呈现，使观众欢笑连连，显示了其炉火纯青的艺术造诣。

只见滥龙大讲自己受到邀请、参与宴会的经历：他大肆铺排宴请规格之高端，极尽炫耀之能事，待观众沿着他的自述建立心理期待，以为滥龙享用的必定是龙肝凤髓之类的美味珍馐时，才发现他历数的尽是花生米、凉拌猪肚之类的寻常食物。这恰与他不可一世的骄矜神情形成对比，熊应政报菜名的表情愈是认真严肃，观众愈是乐不可支、忍俊不禁。在短暂回顾自己被捉的经历后，滥龙的思绪重又回到被铁背龙邀请赴宴的经历，回顾“豆渣炒蒜薹”“苦瓜炒苋菜”的种种名堂。滥龙两度报菜名，勉强赋予普通食物以特殊意义，以维护自己可怜的虚荣心。熊应政随着内容而随时调整的表情、声调和姿态更令台词重获生命。

最后滥龙与韦陀交手，匆匆落败，堪为《收滥龙》的点睛之笔。观众耳闻滥龙漫长的正名、夸饰、自我辩护；目睹其与鼋精情意绵绵的挑逗、试探、卿卿我我后，对滥龙与韦陀之战建立了很高的期待——这次对决将决定滥龙的称王生涯与红鸾星运。而寥寥几下武打动作后，滥龙被追打得落花流水、四仰八叉，其仓促战败，使得观众的期待像气泡破裂一样突然化为虚无，随之而来的是令人啼笑皆非的结局：战败的滥龙并不垂头丧气，本生于淤泥的他自然降无可降——从来毫无自尊心，自然也没有“伤自尊”的挫败感。熊应政恰到好处的表演淋漓尽致地还原了滥龙，这一神话界阿Q的无赖情状：但见他用平和，甚至微微淡漠的表情演绎滥龙战败后的无所谓：“你这东西有好凶吗？咋个？你龟儿这个是纸扎的，你哄我，老子给你拿起跑了。”令台下观众捧腹大笑。

艺到痴处自然工，基于对丑角艺术的挚爱和50多年的不断演出与反馈，熊应政的精湛演技与深入思考像X光般透过滥龙的种种矫饰，细致入微地表现了他的可笑与辛酸。这便是川剧表演艺术家的功力所在。